弋珞

有些梦和有些梦

©弋珞
Powered by LOFTER
 

【翔润】Carbonado (2)

松本是被凌晨四点半的短信震醒的。

他的睡眠一向浅,所幸是高栋楼层,东京不眠的夜与辉煌的灯火在他身下沸腾。

他被一阵动静很小的震动惊的睁开眼。

室内暖气开得很足,松本扶了扶昏昏沉沉的脑袋,发现藏青色被单卷起来了,只象征性浅浅地漫过小腹。临近小腿的位置翻开一个角,估计是刚睡下时踢开的。松本歪着身子在床头柜上摸索好久,啪嗒一下把眼镜打到地上,捏住发光的手机递至自己眼前。

“J,晚上八点老地方见,就我们两个。”

是二宫和也发来的短讯。松本迷迷瞪瞪扫过一眼,毅然决然地将手机归位,一偏头又睡过去。

昨夜大野送他上楼,松本顺带把他请进屋坐了会,他们的对话具有片段性而零碎的特征,他们谈到最初的五个人,雨雪在窗外斜斜地飘,落满整条街道的叹息。而大野执意在半小时后离开。

于是空落落的房间只剩下他。松本一度恐惧寂寞,但他已经习惯独自居住,这是一个孤独的习惯。高楼的阴影直直地从落地窗投进来,投在他心上,他睡前要在晚灯下看一本读不进去的书,别名为尽快入睡的密谋。

寂寞跟孤独不尽相同。松本习惯于将某个人到来的路段归分于某个时期,他感激一切相遇和一切羁绊,他会在十几二十年后惦念一些人的好,他也得在满是荆棘的尽头与一些人分手作别。

热闹蚕食人的记忆,松本只记住大野将最后一口热茶慢吞吞地喝掉,告诉他——松润,我们不再年轻。

当一个人具有年轻的资本时意味着他的人生有诸多选择,随着时间的流逝,选择面也将越来越狭窄。

松本说,是的。


松本迟到了三分种。鉴定所的热门话题由此掀开新的一页,他向来到的很早,虽然据生田检测员控诉松本的起床气大到一种恐怖的境界,但言论当即被七嘴八舌的同事们驳回。

他们停下手上流水线般的工作,就新增的话题兴致勃勃地议论,头颅高昂着展现出无尽的好奇。

生田欲哭无泪,他早早地解决了今早运来的宝石样本,摊着手在培训室里走来走去,像是犯了错后率先举手申冤的小朋友,“你们是没见过他大二某天彻夜不睡,后来补觉时被一个电话叫醒,然后?然后你们心心念念的松本导师顶着黑眼圈抖s上身把我鉴定时犯的小数点错误槽了个遍。”

“室内禁止喧哗,”松本没有补充那夜顺便把生田的笔记重新整理的事,他褪去宽厚的长款风衣,将帽子和围巾挂在椅背,还留一份注意力令他有余力指指实习生笔下错误的数据,几近温和的提醒:“折射率大于1.78不可测,你得去看吸收光谱。”

“大野是不是昨天找过你?”生田止住打趣的氛围,把松本拉出去。

松本扬眉:“对,还是那件事,他们又瞎传了?”

生田闻言显露出罕见的紧张,一双眼睛盯住松本,裁剪过的洁白袖口被他捏得皱巴巴,有人在喊他的名字,中气十足,像是远处炸响的号角。

他不得不放快语速抓紧讲完,话音未落顺着跑动的风飘走了。松本由此听出些颤颤巍巍的决心。

“松本,我尊重你的决定,但无论如何你要做好面对一切的准备,这里留不住你,你早晚要走的。”

“他们不会看着你一条路走到黑。”


雪在夜晚时终于停了,天黑的很快,街灯亮起来,贯穿着照彻整个街道,那是一种清澈见底的亮,落雪后的夜色澄静,变幻无常的风云隐在月色里。

松本的手机被揣在兜里,此时嗡嗡地震起来,相叶的声音透过听筒传过来:“小润,小和的短信你看见了吗?他说你已经超过十二小时未回复任何一个字包括标点符号。”

“啊,忘记回复了,转告他我马上就到。”他后知后觉地回忆起有这么一件事,在十字路口转过身。

二宫与松本约定在居酒屋见面。他们在一起就如同几年前一样,永远碰撞出年轻而富有活力的火花,他们在成功会面时默契地击了个掌,又不约而同地选择角落宽敞的四人座,松本招呼店员点了一些炸物,二宫瘫倒下去,将力气全权交付与身后的软座。

他们的交谈却远不如关系那么亲近,松本抱着一肚子的防备心,随时预备着应对二宫提及的话题。

二宫率先发言,他细致调查过鉴定所的运作情况,甚至比当年绞尽脑汁的一篇毕业论文还要认真一些。

他说:“J,你的专业水平很高,但鉴定所更乐于接纳勤恳工作的普通人。哪怕你是首席,做了导师,你的工资也远不及你的水准。”

松本的手指在桌上扣了扣,他方才匆匆咽下炸的脆脆的面糊,眉峰整个蹙起来,不知是因为呛到还是因为二宫的话——二宫有着天生的辩口利辞,只是这次快而直接,好像就在须臾之间,刀锋已然横立眼前。

“你的兴趣使你囿于现状。”二宫下了定论。

松本几乎脱口而出:“但我就想这么做。”

“我跟着父亲工作,接手他的公司,这不代表我就不想走自己选择好的路。”二宫没有正面回答,他看了松本一眼,咬下半块鸡肉,好看的脸部线条微微鼓起来,他含糊不清地夸了声好吃,面上看不出悲喜。

二宫和也的设计有像他本人一样灵动的气质和优良的延展性,他曾跟大野合作出一套大相径庭又融合度极高的作品,他本该成为一名优秀的设计师,当年全系人都这么以为。

“但是J,你告诉我,喜欢能当饭吃吗?”

二宫和也从不会把时间浪费在和无趣的人交谈上,他能一边应付公事上的合作伙伴一边数他们乌黑发尖上的分叉,他擅长社交,也讨厌社交。

松本说过他很少将情绪展露人前,故而每次瞬间的真实显得尤为可贵。当年的二宫为这番话红了眼眶,现在细想他在松本面前情绪失控的次数尤为多。

他重复了刚才的问话,松本错觉这不是开弓便不回头的箭,它是一把双面刃,又或许二宫将刀刃锋利的那面朝向自己,只给松本留一把心事重重的刀柄。

二宫对松本讲:“我不能理解你在固执些什么。但当你的需求超过喜欢,这份执着还能保值吗?”

二宫突然觉得自己说的太多了,他向闲来无事的店员要一杯冰水,咕咚咕咚喝下去,情绪被闷在水里滚进他锐利的喉舌,那些无可奈何的遗憾冒出无数个头,他感到胃部快要结冰了,连同他的心一起。

松本没有回答,他并不打算推动这把刀柄。

暖帘内翻,居酒屋的门被猛地推开,灌进一屋冷彻的风。

来人羽绒衣上也挟裹着风,一双劲瘦的腿越过几桌喝得面红耳赤的青年,直直走向角落的座位。

二宫潦草地将话头收尾,埋头小口啜饮着啤酒,唇角沾上一圈泡沫,名为理智的小人趁乱钻回他的身躯,二宫恢复得很快,他不再偃旗息鼓,脑子重新高速运转起来。

“抱歉抱歉,我来晚了,”樱井说着一边看向二宫身边的松本,在他对面的位置坐下,“松本,好久不见。”

松本将手伸进前额翘起的刘海里往下顺了顺,点点头简单地打了招呼,旋即他偏过头,低声质问坐在旁边的罪魁祸首:“……短信里你说的是就两个人。”语气分明是陈述句。

二宫报以一个营业性的微笑,松本与他的拍卖行仅仅隔着五条街的距离,樱井跳槽两周不到的时间,两人从没有在某个机缘巧合下碰面过。他在松本没有发来回复后顺势又邀请了樱井下班后小聚,无意间促成一桩相遇。

他们就像所有久别重逢的朋友那样,互相交换信息与喜悦,松本吐槽樱井与二宫聚在一起可以去讲个漫才,遭到樱井的笑声洗礼与二宫毫无气势的瞪眼。

“我不清楚他那几年跑去做了什么,小翔你还是亲自问吧。”

“这可是世界不解之谜啊。”樱井笑着说道,心却一点点沉下去。

“J在两年前告诉我他做到一天过目一千多件样本,我对这个记得很清楚,毕竟一般人都…”二宫讲到一半怔愣了,“呃,做不到嘛。”

松本疑心他是故意这样说,被中途切断的话拖出一些意味不明的意思。他的眼皮被暖气吹得有些干燥,于是他垂下眼,正好不能与樱井的视线对上。

一般人当然做不到。

除了两年前的松本润,除了七年前临毕业的樱井翔。

大野曾经对着众人莫名其妙地讲过这么一句,松润坚持己见可能与樱井有关。相叶对松本哈哈笑着开起玩笑,二宫抱臂站在一边,称呼松本为固执的J,暗自认为这将会是一语成谶。

“近年我都没有你的消息,听二宫说你还在鉴定这块积极活动。”樱井打着哈哈,抛出一个利于展开的话题,得到松本肯定的回应,二宫还在一旁接住话题自顾自顺着往下讲。

他注意到松本此时似乎有些心不在焉,他望着松本垂下的眼,睫毛静静地遮住眼底一抹疲惫的青灰。

樱井不知道的是松本正面对一种戏剧来临时的仪式感,厚重的幕布隔着他与现实的距离。松本感到某些不可抗力将他往某个方向引,像停泊码头的船奉命满载出航。薄雾重重,灯塔的光升起来,船沿着偏离的航线驶向未知,或许这是为了脱离,为了释放,为了最终的不再平和。

这个冬天遭遇的夜太长了。松本想,他有多少次分别的时候没有选择说再见?


tbc.